胆囊炎介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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岁岁年年赵嘉欣新京报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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姑婆们一个接一个跪下去,闭上眼睛磕三个头。线香点燃,和着纸灰和酒气晃晃悠悠往天上去。祭祖,大年初四。在山野间。

两块水泥板,两只爬了锈的铁桶,两方灰圆石桌。杂草蔓生的地方七拨八弄收拾出一块空地,大把大把撒落花生和瓜子。墓前一人一杯浅浅的家酒。那是妈妈的爷爷奶奶。我不晓得他们是否会喜欢这些东西,他们的牙口好吗?我真不知道。

姑婆递给我一块面包,我闷闷地接过,闷闷地道一声谢。生涩的笑脸。妈捧了一把桂圆,一把花生酥糖,倾数倒在我手上。她撞撞我,去吧。

去吧,去吧。

三岁、六岁、九岁、十六岁,我回到四个不同的小城。它永远一样,永远不一样。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回小城,所有的浮光掠影停留在灰色的水泥道路两旁。昏暗灯光下手搓的汤圆,新年伊始二舅家理发店门口停过两块钱一碗的珍珠糍粑,街对面大舅的小旅馆里,游戏机的光标一拍就闪过一圈。唔,真是好时光。现在那儿开了个火锅店,尚未营业。

最小的表哥大我半年多,完全就是同龄人。小时候我俩看一部恐怖片,整个寒假不敢睡觉。现在他带着我一路走下小区去买炮,顺着大圈罩上绿织网的铁皮墙下走。墙内是工地,残垣断壁,呼呼大睡的起重机。真奇怪,这条街上我看到几家花圈店,他们不关门。

哎,小城做不做梦?我做的,偶尔会做梦。

孩子们也会做梦,梦一切稀奇古怪。他们的永无岛。

买火炮的小店春节里一定生意兴隆,因为有我们这样的大客户。小炮不嫌多的,永远永远不嫌多。沿街放炮,滚一路青灰赭红的烟。炸醒了几只昏昏沉沉的麻雀,扑扇翅膀四散惊逃。我们也跑,表哥把火炮抡一圈扔进别人家的铁皮屋顶,声音最响亮。

绕一条弯弯折折的路到旧菜场,在桥和水的旁边。有一年寒假里我一直计划着要来这儿卖一通菜,装模作样地跟外婆学着鼓捣了一阵铁杆秤,只记得秤砣很重。我忘了我有没有卖过这一回菜了——我希望是有的——这使我有些悲伤。

这儿也拆掉了,满地砖瓦,玻璃片。橡胶条,白色泡沫板。把点燃的炮往泡沫里一塞,炸起一蓬轻飘飘的白色颗粒。不像是下雪,它发黄了。只是不严重。转角不知是谁家落下一口泡菜坛子,深酱色,没了顶的老物件。我们挪来一块玻璃板,往里丢一枚火炮,压上玻璃板猫腰跑走,等它炸开。坛子真结实,三四个火炮炸不开,它是个好东西。老老的、旧旧的好东西。

菜场有点吓人。铺位还是那个铺位,只是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东西。我猜想那儿也许吊过一头整牛,或者摆了几个神态安详的猪头。带点儿腥味,冷。脚下踩过几片早被碾烂的菜叶子,它怎么没烂,在这样大规模的遗忘之后。

走一路,朝废墟里丢一路火炮。在木板缝里插一只“窜天猴”,点燃引信吱哇乱叫着划过静默的天空。边走边踢路上的小石子,这儿是不是只有孩子来?

外公的电动轮椅多少使他带上了些高科技的新潮味。他坐着电轮椅摇摇晃晃过来,一旁放着跟木头拐杖,刚好跟我们打个照面。他从腿上的塑料袋里摸出几个柑子,一人手里塞一个,笑眯眯地扯着含糊的家乡话对我说,甜。嗯,是甜。我们随着他的轮椅慢悠悠走一阵,闹一会儿又跑开,还有满兜的火炮要放。外公继续驶着他的电轮椅往前开,我停下来,看他孤零零的背影。

他的棉帽也旧,头上的绑绳坏了,一只帽耳朵耷拉下来,遮住他半边脸,有一点点寒冷的滑稽。他要去打牌吧,去河边。

外公确确实实是老了。初回到家中,我觉得他全然是另一个老头。他经常睡觉,只在天气好的时候出去走一走,坐着轮椅。连最简单的泡菜他也没办法做好,外婆摆摆手,用眼神打退了我伸过去的筷子,馊了。我想起外公曾经端上饭桌的一碗炒肉,滋滋地冒油气、冒热气。我想念他粗黑的眉毛,我想念他的回锅肉。

或许也该说说牌。这样细长的牌,我始终没有在小城之外的地方遇见过。但我总记得它。三点五点、横点斜点、红点黑点。任凭我绞尽脑汁也读不出那些点里的意味。那是——暗语。你知道的,小城的暗语。它大概是小城随处可见又隐秘而不为人知的感情,如何被人参透。牌面后有每一个老老少少的笑脸。长满皱纹,或者,两个酒窝。我看着他们,也报以一个不知何物的、外乡人的微笑。

爬一个长长的上坡回小区,小区没完全修好,楼下小花园有薄薄的黄土。在我的估计里,我们家那栋楼门前此时应该有一只跛腿的小狗。但是没有。头两天还见着它,棕红色毛,小小只,用三条腿奔跑。它的腿不知怎么折了,老吊着,以一种怪异的姿势。我怕它,但我同时也想念着它,它毕竟只是那样的一条小狗,几乎不朝人叫。

我想念许许多多,不知道那许许多多是否也将想念我。如果有,他们想念的又会是今天的我吗?

我弯下腰,把手中的桂圆放在墓前。抬起头,迷瞪瞪地看向水泥板,四代人的名字,规整地镌刻其上。纸灰和线香的尘屑再一次扑面而来,我的眼睛刺痛,隐隐约约想要流泪。

外公外婆今天没有来,他们的腿脚不好,山路过分陡峭。但是孩子们来了,墓里两位老人的孩子,他们孩子的孩子,以后还会有更多更多的孩子。他们会到这来,会一个一个慢慢地跪下去,慢慢地磕三个头。

我看向周围缠绕着的绿色枝叶,不知不觉想起流经小城的河。河边坐着一桌桌老人家,他们的桌上摆着茶,手里摸一副长牌。细细长长的长牌,只有小城有的长牌。这些细长的纸片在手里摸了那么多年,从今往后也将被长久地握在手中。

年年岁岁,岁岁年年。

记叙文组作者:赵嘉欣作品ID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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