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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hjnbcbe - 2023/9/26 19:26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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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一河岸

鼹鼠一个早上都在他的小屋里忙碌着春季大扫除,丢下扫帚又拿起掸子,又拎着一提桶白石灰水爬凳上梯,扬起的粉尘呛了他的嗓子迷了他的眼,后脊上的黑毛也溅满了白石灰水,弄得他背也痛胳膊也酸。春天已经荡漾在上边的空气中,钻进了泥地里,环绕着他。春天以她那种不可名状的令人躁动不安的精神渗入他低暗的小屋。突然,他一个激灵,把刷子扔在地上,说:“讨厌!拉倒吧!”又说,“去它的春季大扫除!”不等穿上外套就蹿出屋子。有什么东西在上边不依不饶地呼唤着他,他一个劲儿地爬上了狭窄的坡道,这条砾石车道属于那些更靠近阳光空气的动物们。他又扒又挠又抓,然后顶了一下又顶了一下,再抓再挠再扒,他一边忙乎着,一边对自己叨叨咕咕:“我们上!我们上!”最后,噗!他的鼻子伸进了阳光里,他发现自己滚到了一片暖洋洋的大草坪上。

“爽!”他对自己说,“这可比刷墙爽多了!”阳光热烘烘地照在他的毛皮上,微风轻柔地抚过他发热的额头。那么长时间蛰居在地穴中,鸟儿欢乐的颂歌落入他发木的耳朵里,几乎像是在大喊大叫。有春天的喜悦,有生活的快乐,而没有大扫除的麻烦,他乐得立马四脚一跳,撒着欢儿蹦过草坪,一直跑到远处树篱那边。“站住!”一只老兔子站在沟边喝道,“留下六便士买路钱来!”急躁傲慢的鼹鼠压根儿不理睬老兔子,倒把兔子吓了一跳,他一溜小跑地擦身过去了,还耍笑其他那些支棱着脑袋从洞穴里朝外张望的兔子们:“洋葱酱!洋葱酱!”,兔子们还一点都没想好怎么回嘴,他便一溜烟地跑了。于是兔子们开始互相抱怨起来:“你真是傻帽!你干吗不说他——”“好啊!那你干吗不说——”“你也许这么说他就好了——”等等等等,他们总是这么一套。不用说,一切都是马后炮。

所有一切看起来好得都不像是真的,鼹鼠在草坪上这儿那儿到处跑来跑去逛着,沿着树篱丛,穿过矮树林,看见到处是鸟儿们在筑窠,是花儿们在绽放蓓蕾,是树叶子们在发芽——一切都那么快快乐乐,欣欣向荣,忙忙碌碌。不知怎地,在这一片生机中,面对这些勤勉的芸芸众生,他只想做一只无所事事的狗,而不想让“刷墙”什么的念头纠缠自己。毕竟,假日中最快活的倒不是自己休息,而是叉着手看别人在那儿忙碌。他随意地四处闲逛着,以为自己到了快活的极点,这时候,一条充盈丰涨的大河突然在他眼前展现。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条河——这样光滑如镜,蜿蜒曲折,像是躯体饱满的动物一样的河流。它在那儿追逐着,抚弄着,汩汩流淌中紧紧抓住什么东西,又大笑着放开,又去缠上一个要挣开去的新玩伴,那个玩伴又被它抓在手中。一切都在颤动、鼓荡——闪闪烁烁,波光粼粼,潺潺流动,盘旋起伏,喋喋不休。鼹鼠完全被眼前的景象迷得心醉了。他在河边一溜小跑着,就像个很小的小娃娃在大人身边紧赶慢赶着听好听的故事,最后赶累了,他坐在河岸上,河水还在向他窃窃私语着,娓娓叙说着世界上最动听的故事。这故事来自大地的脏腑,一路倾吐,最后流向浩瀚的大海。

他坐在草地上,望到河的对岸有一个黑黑的洞穴正好露在水面上,这让他不禁有点想入非非起来,觉得这地方远离尘嚣,大水淹不着,又温暖又舒适,对于一个清心寡欲的喜欢河边小筑的动物来说,可真是一个绝佳的居处。正当他朝着那地方凝神睇视时,发现洞里中央有一个什么小小的发亮的东西一闪而过,接着又闪了一下,像是一颗小星星。可是那地方几乎是不可能有星星的,说是萤火虫也不像,因为它太小又太亮。于是他使劲盯着看,发现那里面有东西在冲他眨眼睛,是的,很明确是在眨眼睛,接着,整个小脸显露出来了,像是嵌在画框里的一张画。

一张棕色的小脸,长着胡须。

一张矜持的小圆脸,眼睛还像刚才抓住他的目光时那样闪着亮光。

小巧精致的耳朵,厚厚的丝一样的毛发,这是河鼠!

于是两只动物互致矜持的问候:

“你好!”河鼠说。

“你好!”鼹鼠说。

“你想过来吗?”河鼠迟疑地问。

“噢,你这么说说倒挺容易。”鼹鼠说。语气有点生硬,因为他对于河流,以及河边的生活的种种方式都还很陌生哩。

河鼠什么也没说,只是弯腰解开缆绳,把小船拖到岸边,然后轻轻跨进一只鼹鼠这辈子从未见识过的小船里,小船的外面漆着蓝色,里面是白色的,大小正好可以坐下两只动物。鼹鼠的一颗心马上就飞到船上了,尽管那会儿他还一点也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用的。

河鼠灵巧地把船很快撑到这边来,然后伸出两只前爪去搀扶战战兢兢走下船来的鼹鼠。“靠那一边,”河鼠叮嘱着,“上船时脚下留点神。”这下子,鼹鼠欣喜万分地发现自己是在一艘真正的船上了。

“今天可真够过瘾的!”他心满意足道。河鼠把小船撑开河岸,摆动双桨向前划去。“你知道,我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坐过船哩。”鼹鼠感叹说。

“什么?”河鼠叫起来,张大了嘴合不拢来,“从来没有坐过船?从来没有?——那你——那你一直都干些什么呢,嗯?”

“划船什么的很有意思吧?”鼹鼠怯怯地问。其实不用问,他早已相信就是这么回事了。因为他正舒舒服服地靠着座位上的垫子,看着这桨、这桨座、船上所有迷人的物件,感觉着小船在他的身下轻轻地摇荡。

“有意思?这可是惟一重要的事。”河鼠一边向前划着船一边严肃地说,“相信我,年轻的朋友,这是惟一重要的事,没有任何事——完全没有——没有一件事比摆弄船上的事更重要,连一半都没有。”他梦呓似的说:“坐船到处游荡——到处——游荡——”

“当心前面,河鼠!”鼹鼠突然大叫起来。

太晚了!小船对着河岸撞个正着。这位水上的寻梦者,一下子跌倒在船舱里,来了个四脚朝天。

“坐船到处去——要不就划着船,”河鼠可没惊慌失措,哈哈大笑着一骨碌爬起来,“在船里面还是在外面都无所谓,只要有船似乎什么都不要紧,这就是它吸引人的地方。不管你是想离开还是不想离开;不管你是到达了你的目的地还是到了另外一个地方;也不管你是不是从来没去过任何地方,你手边总会有事可做,你决不会去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,你干完了一件,总还有另外的事可做,只要你喜欢,你总有事可做,但你别干太多。我说,我们是不是一起顺流而下,在船上好好享受一天如何?”

鼹鼠简直快活得要命,不停地扭动着脚趾头,惬意地长吁了一口气,美滋滋地倚在松软的靠垫上:“我今天真要好好享受一下了!”他说,“那我们就赶紧出发吧!”

“耐心点再等一会儿,嗯?”河鼠说。他把小船拴在码头上,把绳子打了个结扣住,就钻进他的洞里去了,一会儿工夫,他又重新出现,步履蹒跚地顶着个硕大的柳条午餐篮子。

“你用脚把船撑开。”河鼠一边走下来跨进小船,一边吩咐鼹鼠。他解开拴着小船的绳索,继续划船前行。“篮子里面装了些什么?”鼹鼠好奇地扭动着身子探过去问。

“里面是一些冷鸡肉,”河鼠简要地回答,“有冷口条冷火腿冷牛肉泡菜*瓜色拉法式圆面包水芹野鸭罐头炖肉姜汁啤酒柠檬苏打水——”

“噢哟,够了够了,”鼹鼠乐得大叫起来,“这可太多了!”

“你真这么觉得?”河鼠一本正经地问,“通常的郊游,我就带这些东西,其他动物们总说我是个小气*,带去的东西刚够分的。”

鼹鼠其实一点也没听进去。刚刚涉足的新生活让他完全着迷了,他陶醉在波光涟漪、鸟语花香和融融春日之中,他把爪子浸在水里,做起长长的白日梦来。河鼠真是个好伙伴,顾自不停地划着船,不去打扰他的好梦。

“我挺喜欢你这件衣服的,老伙计,”约莫过了半个小时,河鼠开口了,“哪天我手头方便了,就去给自己弄件黑色的天鹅绒的吸烟服来穿穿。”

“你刚才说什么?”鼹鼠赶快醒过神来,“你一定觉得我太没礼貌了,但这一切对我真是太新奇了。这是——是一条——河吧!”

“是这一条河。”河鼠纠正他的说法。

“你真的生活在这条河边?多快活的生活啊!”

“我一直在河边,与河为伴,在河上,在河里,”河鼠说,“这条河就是我的兄弟姐妹,我的叔叔阿姨,我的伙伴、粮食和水,我在这里吃喝也在这里洗涮。这条河就是我的世界,除此以外,我不需要别的东西。在这条河里得不到的东西,就不值得我去争取,这条河所不了解的东西,也不值得我去了解。上帝!我和这条河在一起度过了多少难忘的日子啊!无论严冬还是酷暑,春日还是秋夜,它总是给你带来乐趣和惊喜,哪怕就是二月里发大水,对我来说事态不妙的时候,也是如此。那时候,浑浊的大水一直要漫到我最考究的卧室窗口,汛期过后,水退去了,露出一块块烂泥地来,发出提子蛋糕一样的气味,冲下来的杂物和灯芯草之类的水草把河道给淤塞了。这一来,我倒可以在河床的许多地方溜达溜达了,而且不会弄湿鞋子,我还可以找一些新鲜食物,还有那些粗心的人们从船上掉下来的东西。”

“那你有时候会不会感到有点儿单调呢?”鼹鼠小心翼翼地问,“就只有你和这条河,没有其他人来跟你聊个天什么的?”

“没有其他人?——唉,我对你嚷嚷也没用。”河鼠大度地说,“因为你新来乍到,觉得什么都很新奇陌生,所以你什么都不知道。这河堤现在可比从前喧闹多了,许多动物干脆都搬走了。噢不,现在真是一点都不能跟从前相比了。什么水獭呀,鱼狗呀,红松鸡呀,一天到晚就看见这些动物,他们还总是缠着你忙乎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儿,好像一个人竟没有他自己的事可做似的。”

“那边是什么?”鼹鼠扬了扬爪子,指向河边水草地后面那片黑黢黢的林子。

“那边?噢,不过是一片野树林罢了。”河鼠急促地答道,“我们很少上那儿去,我们是岸边的动物。”

“那他们不是——那些家伙是不是不大好?”鼹鼠忐忑不安地问。

“他——们嘛,”河鼠迟疑地说,“让我想想,松鼠倒还不错,兔子嘛——有些还好,有些不太好。对了,还有老獾,住在野树林正当中,他不跟任何人来往,你就是花钱请他,他也不搭理你。亲爱的老獾!没人去打扰他。最好别去打扰他。”河鼠别有意味地加了一句。

“这怎么说?有谁想打扰他么?”鼹鼠还问。

“嗯,当然啦,总有别的一些家伙,”河鼠带着点迟疑不定的口气吞吞吐吐地解释道,“比方说鼬啊——还有那些白鼬——还有狐狸,他们在这方面都还识相——我和他们都是好朋友,碰到了也会在一起玩一天,不过他们这些——可是他们有时总会弄点麻烦出来的,这我没法否认,嗯,事实上,你没法真正信任他们。”

鼹鼠很知道老是念叨着将要发生的麻烦事,或者仅仅是往那方面暗示一下都是有违动物礼仪的,所以他就不再谈起这个话题了。

“那么过了野树林那边又是什么呢?”鼹鼠问道,“那儿都是蓝蓝的,模模糊糊的吗?有人看见那里好像有许多山,也许不是山,有一些像城镇上空的烟雾似的东西,或者只是一些飘来飘去的云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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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穿过野树林那就是广阔的花花世界了,”河鼠说,“不管那里有些什么东西都和你我没任何关系。我从来没去过那儿,我也决不会上那儿去,如果你有点脑子的话也不会上那儿去。别再提那儿的事了,现在还是请你过来吧!这儿终于有一片泊船的静流了,我们这就享用午餐吧。”

他们离开河流主航道,进入一个一眼看去像一个小小的内陆湖泊的静水湾。绿色的草皮盖满两边,透过平静的水面可以看见棕色的互相交错的树根在水下闪烁不定。在他们前面,可以看见一座像耸起了银色的肩膀一样的翻腾着泡沫的水坝,并连着一个不停地滴着水的磨轮。

空气中飘荡着从灰山墙磨房里发出的单调的嗡嗡之声,呆板得催人欲眠,可是间或会有些快乐的谈话声飘到磨房外面来。这里是如此之美,鼹鼠几乎要窒息了,他不知如何表达对这美景的感受,只是伸出两只前爪:“噢,我的天!噢,我的天!噢,我的天!”

河鼠很快把船靠了岸,帮着仍是那么笨手笨脚的鼹鼠好端端地上了岸,回身拎起那只午餐篮子。鼹鼠请求河鼠让他来铺排这些食物,河鼠乐得宠宠他,让他去忙乎,自己四脚一摊躺在草地上休息了,等着他那兴奋不已的朋友把台布抖开铺上,取出篮子里那些裹得密密匝匝的东西,一样一样摆放妥当。鼹鼠每掏出一样东西就惊叹一声:“噢,我的天!噢,我的天!”一切都摆好了,河鼠说:“好了,老伙计,现在开始干吧!”鼹鼠真是非常乐意从命,就像通常让什么事儿一搅就忘了吃饭,从今早搞大扫除到这会儿,他还没歇下来填填肚子哩。再说,今天他又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儿,此刻想来就好像已经过了好几天似的。

“你在看什么?”过了一会儿,等饥肠辘辘的鼹鼠有些缓过劲儿来的时候,河鼠才开口问道。那鼹鼠的目光这才从餐布上挪开去。

“我在看——”鼹鼠说,“瞧那穿过水面的一串泡泡。那挺逗的。”

“泡泡?嘿!”河鼠欢快地咂着嘴。

一个宽大的鼻子在那边的水面上闪着亮光,水獭跃出水面,抖落着身上的水珠。

“馋嘴的家伙!”水獭瞧见他们有吃有喝的场面,朝餐布这边过来,嚷嚷道,“怎么不请我,河鼠仔?”

“不过是随意小酌罢了。”河鼠申辩着,“来吧,我来介绍一下:我的朋友,鼹鼠先生。”

“很高兴认识你。”水獭向鼹鼠致意,两个动物于是就成了朋友。

“怎么到处都是这么乱哄哄的闹腾!”水獭又说,“今儿好像所有的动物都跑到水面上来了。我到这处河湾来,本想能有一份清静,谁知又碰上你们二位!不过,请原谅,我实在没有别的意思,你们知道。”

他们背后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,是从树篱那边依然挂着去年那些厚厚的叶子的树丛里传来的,一个带条纹的脑袋,高高耸起的肩膀,正从那边窥视着他们。

“快来,老獾!”河鼠大叫起来。

獾往前跑了一两步,哼了一声:“唔,一帮子人。”转身就消失不见了。

“他就是这么个人!”河鼠失望地嚷道,“就是讨厌社交!咱们今儿就别想再跟他碰面了。好了,告诉我们,都有谁跑到河上来了?”

“有一个就是蛤蟆。”水獭回答说,“驾着一艘新牌子的赛艇,一身新衣服,什么都是新的!”

旁边那两个家伙你瞧我一眼,我瞅你一眼,一块儿大笑起来。

“有段时间,他什么都不管不顾就迷恋着帆船。”河鼠说,“后来玩厌了帆船,又去撑长篙船。那会儿他成天发疯似的玩长篙船,天天这么疯玩,玩得昏天黑地。到了去年又喜欢上篷船了,我们只得跑到他的篷船上,跟他住一块儿,装作也挺喜欢他那篷船。本想他这辈子没准就要在篷船上度过了,可是就像他对其他东西一个样儿,新鲜了没几天,又找上别的玩意儿了。”

“他人倒是不坏的。”水獭在旁接上说,“就是没有长性——特别是在船的事情上。”

从他们坐着的地方可以看到隔着岛屿的大河主航道,这工夫他们就看见一艘赛艇疾速驶入视野,那个矮墩墩的划船手,长着一副矬身板——在飞溅的水花中,劈波斩浪地摆弄着他的船。河鼠连忙起身招呼那个划船手赶快停下。但是,蛤蟆——正是这家伙——摇头不答,歪着个脖子只顾他自己手里的事。

“他把船弄得这么颠起颠落的,马上就会从船里翻出去的。”河鼠说着又坐下了。

“没错。”水獭在一边抿着嘴直乐,“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蛤蟆和水闸管理员那桩好笑的事儿?事情是这样的,蛤蟆……”

一只飘荡的蜉蝣突然跌跌撞撞地从水里穿了过来,清澈的水流中,蜉蝣红彤彤的身体看上去鲜灵灵活蹦蹦的,它打了个水漩,“咕咚”一声,消失不见了。

水獭也跟着“咕咚”一声,消失不见了。

鼹鼠朝下面看,声音还在耳边,水獭刚才躺过的那块草地却空了。等他们再见到水獭时,这家伙已经在老远的地方了。

岸边又是一串水泡泡。

河鼠哼着小曲儿,鼹鼠倒是记起动物的某些礼仪和禁忌:一位朋友不管在什么时候不辞而别,无论你觉得如何,都不去说三道四。

“好啦,好啦。”河鼠说,“我想我们该走了,只是我拿不定主意,我俩谁来收拾这个午餐篮子?”听这口气,好像他不太乐意沾手这事。

“噢,让我来吧。”鼹鼠急忙说。于是,自然而然,河鼠就甩手不管了。

把东西往午餐篮里收拾进去可不像打开时那么有趣,这事情一向如此。鼹鼠倒是干得挺欢,只是好不容易收拾好,一一捆扎妥当,突然却见一只盘子在草地上瞪视着他,刚把盘子收起,河鼠又向他指指一把遗落的叉子,这应该是一眼就能看到的。差不多要忙乎完了,慢着,这里还有一只干脆没挪窝的谁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芥末罐哩。好哩好哩,最后总算把全副家什都装上了,总算没让河鼠发太大的火。

河鼠在渐渐西沉的夕阳下慢慢往回划着船,沉醉在一路的诗情画意中,一边发出哦吟诗句似的自言自语,不再留意旁边的鼹鼠。那鼹鼠呢,肚皮填饱了,一副神满意足的样子,这会儿坐船也坐习惯了,于是就有点不安分起来。过了一会儿,他对河鼠说:“河鼠老兄,我想划会儿船,让我玩一下好吗?”河鼠笑着摇摇头:“我的小老弟,你还不行。”他说,“你还是耐心呆着吧,否则会惹麻烦的,这可不像你看着那么容易。”

鼹鼠老实了一两分钟,却愈来愈嫉妒河鼠那灵便有力的划船姿态,他的好胜心也开始向自己发出嘀咕:你也能划,一点不比河鼠划得差劲。突然,他一下子蹦起来拽过河鼠手里的船桨。河鼠正端视着水面自顾吟诗呢,猛地被鼹鼠吓得跌出了座位,四仰八叉的好一会儿起不来。鼹鼠于是得意洋洋地坐到划船的位置上,信心十足地划起桨来。

“给我放手,你这蠢货!”河鼠在舱底大喊,“你划不来的,你这样会把我俩都翻出去的!”鼹鼠抓住船桨用力向后甩去,使劲朝水里插,可是船桨压根儿只是在水面上荡了个圈。他两脚高高翘过头顶,一下跌到还摊手摊脚地躺在那儿的河鼠身上。这可把他吓坏了,连忙去抓船舷,接着就是——扑通!

跌下去的鼹鼠在水里一个劲儿地挣扎。

噢,天哪!河水真够凉的。天哪,身上全湿透了。他两耳嗡嗡作响,身子直往下沉,沉,沉!好不容易哗啦哗啦浮出水面,啊呀,太阳是多么明亮可爱呀!哇呀,他又沉下去坠入绝望的黑暗中了!这时一只有力的爪子一把拎起他的后颈,那是河鼠!他显然在大笑——鼹鼠能觉出是这回事,那嬉笑从胳膊传到爪子上,然后灌进了他的——鼹鼠的脖子里。

河鼠抓过一支桨猛地捅到鼹鼠臂膀里,转过来又往他另一只胳膊里塞上一支,跟在他后边游着,把这可怜的家伙推到岸边,从水里拎出来。倒霉的鼹鼠,整个儿像一摊烂泥似的瘫在河岸上。

河鼠使劲儿把鼹鼠给揉了一遍,再把他身上的水拧出去,然后说:“老伙计,现在你就沿着这条纤道使最大劲来回跑吧,一直跑到你暖和起来,身上干透为止。我呢,要趁你跑步的当儿潜到水里去找我的午餐篮子。”垂头丧气的鼹鼠,外面湿,内心窘,只好来回跑着把自己弄干。这时河鼠一头扎进河里,拽着船把它翻正过来,又去找回那些已渐渐漂向岸边的物件,最后又一个猛子扎下水底,摸回了午餐篮子,拖着回到岸上。

总算一切搞定,又该出发了。可怜的鼹鼠,无精打采、神情沮丧地坐在船尾的座位上,开船后,他心碎地用低沉的嗓子向河鼠道歉:“河鼠老兄,我的慷慨的朋友!我对自己愚蠢、又是那么对不起你的行为觉得很抱歉。一想到险些丢了那么漂亮的午餐篮子,我的心都快要停跳了。我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蛋,我很明白这一点。请你忘记我这些过错,别提起这些倒霉事儿,原谅我好吗?”

“天哪,当然可以原谅你的!”河鼠高高兴兴地说,“什么是河鼠呀?我在水里的时间比在岸上的时间多得多。你也别再去想这件事了。瞧,我家到了,真希望你能到我家和我一道住几天。你知道,我家很平常很简陋——没法跟蛤蟆的家比——可是你还没到过我家呢,我能让你在我家过得快活舒服。我会教你划船、游泳,你会和我们一样在水里自自在在。”

鼹鼠被河鼠一番充满友好情谊的话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,不得不用他的爪子背抹去一滴,也许是两滴眼泪,这时善解人意的河鼠把眼睛瞟向别处去了。过了一会儿,鼹鼠的精神恢复过来了,他甚至还有劲头跟那些嘲笑他烂湿如泥的母红松鸡斗几句嘴。

到家后,河鼠在起居室里生起一炉明亮的火,把鼹鼠安顿在炉火前的扶手椅上,拿来了晨袍和拖鞋给他换上,又给他讲一些河里的有趣故事,一直讲到晚饭时分。像鼹鼠这样的穴居动物听来真是新鲜有趣极了。河鼠聊着关于那个拦水坝的事,那些突然发起的洪水,跳跃的鱼狗,那些汽船上扔下来的坚硬的瓶子——至少他相信是从汽船上扔下来的,他们都这么肯定地推测。说到苍鹭,他们在和别人说话的时候总是那么怪里怪气的;还有排水管下的冒险经历,和水獭一起在晚上去钓鱼,和獾一起去野外远足。晚餐是最令人愉快的,但是吃过没多一会儿,哈欠连天的鼹鼠就被殷勤的主人送到楼上最好的卧室里去了。他带着十二分的安宁和满足,一头倒在枕头上,倾听着新结识的朋友——大河——柔声拍打着他的窗棂的声音。

对于初见外面花花大世界的鼹鼠来说,这只是第一天,但后来的许多日子,他都是这么度过的,随着夏天的到来,白日一天比一天长,生活中的乐趣也随之增多。鼹鼠学习游泳和划船,沉浸在玩水嬉戏的快乐中。他的耳朵时而会捕捉到芦苇丛里飘忽不定的声音,那是风在不停地向他们传递着丝丝低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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